185、仙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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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主想抓一个人。”大汉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将无名岛传来的消息告诉了宫九。

    宫九慢条斯理地道:“那就抓了送回去。”

    大汉惭愧道:“卑职找了两个月还没找到这人的下落,只能有劳九公子。”

    宫九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你在江湖上的绰号是‘猎鹰’,怎么,这次抓的不是兔子而是狐狸?”

    大汉只好道:“这人在江湖上略有薄命,有人称之为‘神医’,有人称之为‘小李飞刀’,精通易容术、医术。”

    宫九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怀疑这人换了模样这才找不到?”

    大汉道:“据说一年前他前往大雪山,之后再无人见过,莫名失去踪迹。西域我们的势力并不强,没找到太多消息。”

    “莫非被人弄死了?”宫九淡淡道,“或许得罪了什么人,让人杀了。宫主抓他有何用?如若不重要,无需再浪费时间与精力。”

    大汉迟疑道:“但他的友人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似乎对他的失踪无动于衷,这有些不寻常,除非早就得知他的出行计划。”

    “宫主究竟抓他做什么?”

    大汉艰难道:“据说他能为人改头换面,能将人变成美人。”

    “变美?呵。”

    宫九从走廊回到五楼房间。这房间入门便是富贵无双大红牡丹的双面绣落地大屏风。绕过屏风眼前便是张乌木雕花大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齐,摆放在左上角的青花瓷瓶里还斜斜插着一支嫩黄的腊梅,将空气染香。一排排书架靠墙而立,均有一人多高,上面摆满各色书籍,不止有四书五经,还有游记话本各类杂记。

    走到大书案后,掀起白色锦缎衣袍下摆,在官帽椅上款款坐下,宫九从腰间抽出短笛,试了试音,面朝窗户,眯着眼睛吹了起来。透骨的寂寞与孤独在笛声里如泣如诉,穿透屋顶,在傍晚皑皑冰雪覆盖的京城上空飘荡,随着冷冽的寒风飘向远方。

    “听,这笛声,缥缈犹如九天之上。”今上放下手里的朱笔,侧耳倾听。

    上书房里一如既往点燃着龙涎香,除了今上,很少有人如此奢侈,日日使用。或许是因为一个“龙”字?

    笛声似乎从外城传来,里面透出的寂寞与孤独让他鼻酸。

    闭上眼睛,将眼里的湿意屏住,今上深吸一口气:“春香,茶。”

    “是,陛下。”春香轻柔却口齿清晰地回道,随后便静静去了殿外安排。

    今上习惯性地看了一眼书案旁边,那里曾经是王安这个大内总管站立的位置,而经过紫禁之巅、叶孤城刺杀,他早就随着南王府势力的清扫化为白骨。

    一瞬间,今上愣怔了,王安陪伴了他十八年,却仍然选择了背叛,最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莫非皇帝注定成为孤家寡人,注定孤独寂寞?二十多岁青年的脸上乍然浮起一抹惊慌,那是多年不曾显露人前的表情。

    握紧拳头,他垂下眼帘,将这不该有的情绪隐藏,并试着平抑心情。这么做之后,他猛然想起这个法子还是王安教给他的,那时他还是个孩童,尚无法隐藏真实情绪。

    今上的鼻子再次酸涩,王安一次次保护他、维护他、照顾他的一幕幕往事画卷般一幅幅摊开,若是没有王安,他或许活不下来,更做不了皇帝。然而,他吸了吸鼻子,才露出一丝柔软的心再次变得冷硬,没错,王安最后还是选择了背叛,倒向了他最恨的敌人代宗一系。

    “不值得,他照顾你也不过是职责所在。”今上轻轻摇了摇头,暗想。

    春香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上,柔声道:“陛下,茶来了。”

    今上微微点头,冲她挥了挥手。

    春香行礼退下,站在了三丈外。

    今上拿起茶盏,一饮而尽,随手放下,又开始批阅奏章。

    上书房内顿时只余沙沙的写字声及哗哗地翻页声。

    ……

    再次坐在春华楼里,花满楼有些发愣,上次与李真来吃烤乳猪已经是许久之前,也不知他何时再回到京城。

    张英风在花满楼面前挥了挥手,喊道:“花兄,可是又想起李真了?哎,我也颇为思念,已经数年未见了。”

    花满楼回过神来,微笑道:“的确有数年,自从你去了峨嵋便没有再见。上次在山西只见了你师父及师妹,你没有随行。”

    张英风端起酒杯自顾自喝了一口,差点呛到,笑道:“师父前往山西前命我为代掌门,故而没有随行。对了,花兄,李真究竟去了哪里?”

    还没等花满楼回答,传来敲门声。

    花满楼扬声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正是李焉知及端着烤乳猪的小二。

    小二将烤乳猪放好,就退了出去。

    反倒是李焉知倒了杯酒,举起敬给花满楼:“花总捕头,多谢你照看春华楼。”

    花满楼也举起酒杯,微笑道:“客气。”

    李焉知又敬了张英风。

    张英风饮了酒,放下酒杯后,才好奇道:“无缘无故地为何要谢花公子?”

    李焉知这才道:“去年家父李燕北与城南势力对赌,赌注便是所占地盘与家产。”

    张英风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赌输赢,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输赢。”

    李焉知点头道:“不错。家父正是那时被害。若不是花总捕头,我这春华楼未必保得住。”

    张英风点头:“你父亲势力一倒,的确无人再为你提供保护。”对于李燕北,他已经记不太清,只知道是个对女儿不错的好父亲,容忍了李真在李焉知脸上动刀,是个有魄力的人。没想到竟然在去年遇害。不过这也不奇怪,去年死去的江湖人不少于去天宝峡谷寻宝的江湖人,连杜学士这个侥幸在天宝峡谷活下来的人都丢了命。

    他自然不知道,若不是李真揭开了青衣楼的真相,独孤一鹤侥幸未死,坚持留他在峨嵋,回到京城就会因无意发现秘密被叶孤城灭口。

    花满楼见李焉知满脸感激,不由玩笑一般道:“我可不想李真回来吃不到烤乳猪。他不止一次地说过,京城最对胃口的便是这春华楼的菜肴,尤其以烤乳猪为最。”

    李焉知笑道:“李神医去了哪里?何时才能回来?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

    张英风哈哈笑道:“我敢保证,只要他回到京城,只要进酒楼,第一家肯定是这里。”

    花满楼也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李焉知笑了。这时她已经十几岁,虽说还没有张开,却已经有了少女的风情,不再是当年那个早慧的孩童。

    “两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务必告知,在下就不打扰了。”

    看着李焉知离开包房,张英风才道:“哎,谁能想到李焉知竟然越长大越美呢?每每看到她,我就对李真的一手绝技叹为观止。”

    花满楼笑笑,还每每,张英风最多见过李焉知三四次,其中一次还是李焉知被麻醉纱布包头的模样。

    “你这次进京可是有要事?”他问道。

    张英风摇摇头:“没什么要事,回来看看爷爷。”

    “泥人张?”

    “是。”张英风点头道,“我想接爷爷的班,可惜家里和师父都不同意,说我没出息。”

    花满楼笑笑。

    张英风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道:“我和李真是好友,你和李真也是好友,所以我们也是好友。以后兄弟就靠你花总捕头罩着了。”

    花满楼失笑道:“有峨嵋剑派在,谁敢惹你?你师父独孤一鹤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赫赫。”

    张英风叹气道:“师父毕竟老了。”闷闷地喝了一杯酒,他又道,“爷爷年纪也大了,陪不了他们多久了。你说为何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花满楼不由想起了江南家中的花父花母,他们也已经年近花甲。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喝着酒,桌上的菜肴反倒一动未动。

    “人为何不能长生不老呢?”张英风喃喃道,“若是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法子我一定要找来给师父、给爷爷。”说着,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若是能从仙人那里求到仙丹就好了。”

    花满楼轻笑道:“仙人?”摇头不语。刚刚致盲的时候他整天盼着仙人,想着若是能见到仙人就去求让自己复明的仙丹,可这世间哪里会有仙人呢?

    张英风忽然神神秘秘地道:“我告诉你,听说秦地终南山那里就有仙人。”

    花满楼见他面红耳赤,只当他不胜酒力,已经有些醉了。

    张英风见他不信,扯着他的袖子急切地道:“真得,终南山有个神秘的山谷叫长春谷,里面就住着仙人,个个俊美不凡,能活死人肉白骨。说不定他们就有仙丹让人长生不老。”

    花满楼仍然笑着摇摇头。

    张英风又道:“这是听师父说的。多年前他在江湖上历练,就遇到过长春谷的仙人。我可不是骗你。”

    花满楼这才道:“未必是仙人,或许是隐世门派。大名内的隐世门派有记载的不下五个。”

    张英风却摇头道:“是仙人。师父说他们有仙丹一颗就能让人增加数十年的内力。这等手法会是普通武林门派?”

    若是李真在此,定然会想到为何长春谷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弟子,江湖人的贪婪必然也是原因之一。

    花满楼想到陨石,想到夺舍的厚土宗残魂,猜测这长春谷可能就是类似厚土宗的修真门派。不过知道又如何,天地灵气已经断绝,无甚大用。

    不想再谈论这些不现实的话题,花满楼道:“张兄喝多了,不如我送你回家?”

    张英风摇头道:“不,不,不,我还没有喝够,我还要喝,你不许拦着我。”说着,又将酒杯斟满。手颤抖着,一不小心将酒洒在了蓝锻锦袍上,将浅蓝变为深蓝。

    花满楼见他坚持不离开,摇了摇头:“张兄,你的酒量实在太小了。这种酒就是不善饮酒的李真都能喝三坛,你竟然半坛都受不住。”

    张英风不理他,而是趴在桌子上呜呜哭道:“李真究竟去哪里了,我还想请他给爷爷看看身体,呜呜,不想爷爷离开,不想师父离开,不想长大。”

    花满楼又好气又好笑,张英风要二十七八了吧,竟然不想长大?这必然是家里、师门给宠的,一路顺风顺水,稍微有点压力就受不了。这会,他有点感谢幼时目盲的经历,那或许就是李真嘴里经常提到的“挫折教育”,起码,他的承受能力要强许多。

    显然,花满楼过于谦逊了。在同陆小凤一次次地揭破江湖上的阴谋,与反派刀剑相向,解除一次次濒死危机时,他显然已经适应了高强度压力。

    “花兄,我要去找仙人,向仙人求仙丹,给爷爷和师父延寿,让他们多活几十年。”张英风忽然停下哭泣,扯着花满楼的袖子道。

    他一边说,还一边用袖子擦脸,如不是目光直愣愣地发呆,竟然看不出一点醉意。

    花满楼叹气道:“生离死别的确是人生一大悲,但人谁无死?这世间万事万物生生灭灭自有道理,哪有什么亘古不变?”何必执着呢。

    张英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想让师父和爷爷活得长长久久。别的什么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只在乎自己的亲人。”

    花满楼愣了下,失笑道:“这样说也没错。”目盲的经历让他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故而他不会产生张英风这种求而不得却偏要去强求的想法。但人各有志,追求不同,万一张英风成功了呢?哪怕这很让人怀疑。

    “乳猪,烤乳猪,我最爱吃。”或许是下定了决心,解决了心头最大的困惑,张英风竟然不再喝酒,而是拿起切好的大块大块乳猪啃了起来,很快,双手便沾满油。

    他一边啃,还一边用油乎乎的爪子抓了乳猪块递给花满楼,让花满楼一起享用,毫不见外。

    花满楼无奈摇头,觉得以后还是不要同这人单独喝酒为妙,这样的醉鬼实在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