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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宴席上觥筹交错,山珍海味摆满桌子,人们频频举杯,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谁也看不出他们中的许多人即将开拔海外,去完成一趟艰辛的任务,或许不再能回来。
卓阳走到百里旬身旁坐了下来,后者正在自斟自饮,脸上挂着有些吊儿郎当的笑容。看到卓阳走来,他便腾出一只手举了举杯,卓阳凑过去,和他碰了一下。
百里旬说:“你还真是长大了,我走的时候你连喝一小杯啤酒都会倒。”
卓阳面不改色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身上有血腥味,白天你干什么去了?”
百里旬闻言竟然真的闻了闻自己身上,随后道:“真的?我还以为已经洗掉了。”
卓阳笑了笑:“血腥味是最难洗掉的东西,我们这种人身上的血腥味又格外难洗。”
百里旬哈哈一笑:“我倒不知道你现在成了一个哲学家。”
“所以,你下午去杀谁了?”卓阳如今已经知道了百里旬的身份,他隶属国安部特别行动小组,并且有一个特别中的特别身份,他是清道夫,负责清除一切需要清除的人。
百里旬顿了顿:“蔡知临。”
卓阳惊讶地看着他:“蔡知临?”
“我们中间有奸细,你已经知道了。”百里旬边说边自顾自切着他的小羊排。羊排烤得很嫩,一刀切下去流出香浓的肉汁,叫人闻了食指大动。他说,“我们既然得到了葛顺的消息,a国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次搞这个镖师选拔赛,也是我们想要看看对方在我们这里都埋了些什么眼线。”
“万珏和蔡知临?”
“万珏基本已经排除嫌疑,有问题的是蔡知临和他背后的人。你还记得那个存在感很低的人质皮埃尔吗?他本来就是蔡知临特意安插丨进来的眼线,当时我们的人装出干掉你们的时候特意放过了他,这小子逃了出去,我们这半个月顺藤摸瓜,终于在今天把蔡知临那批人一网打尽。”百里旬看了卓阳一眼,“说起来暂时你们也要忍一忍,你们现在是黑市户口。”
卓阳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现在明面上,我们是一群死人?”
“对。”百里旬说,“有一批镖师在出任务的途中无意间遇上了一群犯罪分子,不幸罹难,消息已经放出去一阵子了。”他说,“怎么,这个事情你不习惯了?我看你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卓阳改了个话题,问:“这次我们去a国,你不去吗?”
百里旬吐出一块骨头,干脆用手抓着羊排的两边边撕边啃起来:“我不去,我另外有任务。”
卓阳顿了顿问他:“百里叔,你打算一辈子这么下去吗?”
“什么叫一辈子这么下去?”
“居无定所,四处涉险。”卓阳说,“我没记错的话,我16岁的时候,你27岁,我今年已经29了,快到而立之年,而你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百里旬的手微微停了停,随后苦笑起来:“这羊排烤得火候不够,好像没以前那么好吃了。”他拿过一旁的餐巾纸擦了擦手,而后端起酒杯,自顾自倒满了跟卓阳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他说,“在国家让我退下来之前,我就必须一直走下去。我也没那么伟大,你别以为我是话本小说里忠君报国的那种英雄,我只是觉得做这一行也挺好的,好吃好穿还有很多钱花,而且很刺激。”
然而每吃一口美食都要担心其中有没有下毒,有再多的钱也未必能够保证自己一定看得到明天的太阳,如果光靠物质享受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够在这条路上一直勇敢无畏地走下去。卓扬看着百里旬,默默地替男人又斟满了杯中酒。
时间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曾经百里旬是一个成年人,卓阳是一个稚嫩的少年,他们两人间存在着不仅是年纪上,还有阅历上、经验上、眼界上种种的差距,可以说,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和一个成年男人几乎如同两个物种,而现在,时光匆匆而过,他们两人如今已经可以平起平坐,做一样的事,喝一样的酒,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喝过对方,就像百里旬再也没法在卓阳面前摆出长辈的样子,后者也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乖乖听他说鬼故事的小孩了。
卓阳说:“我想安定下来了,尝过了平凡生活的甜美,人就很难再走回以前那条杀机重重的单行道上去。”
百里旬看了他一眼,也给他杯中斟满了酒,他说:“你这样有点危险啊。”男人感叹着,“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生出贪图安逸的思想,动画片里都知道说‘打完这一场仗我就回老家结婚’是在立flag。”
卓阳诧异地看了百里旬一眼说:“你居然还看动画片?”
百里旬的手在空中停住了,过了会,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曾经。”他说,“有过一个女儿。”
卓阳愣住了,百里旬既然说是曾经,那么现在这个女儿必然已经离开他了,这还是往好的地方想,离婚,或是别的什么,但还有一种可能,或许那女孩已经不在人世。卓阳默默地举起杯子:“我自罚。”
百里旬一把遮住了卓阳的酒杯:“胡说什么,人没死。”他道,“就是她妈不想跟我过了,干我们这行的,家里人太遭罪了。”
“什么遭罪不遭罪的?”两个男人同时抬起头来,正看到陆蓥一端着酒杯浅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蓝戎。
卓阳这边眉头才微微一皱,那头便立即丢来了一个挑衅的目光。
陆蓥一无语地看了看这两个蓝家的男人,或许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它让人们在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中,脱下伪装,卸下防备,做回最真实的那个自己。
卓阳说:“我们在说干我们这行的家里人跟着担惊受怕,比较遭罪。”
陆蓥一哈哈一笑:“我倒另有一种看法。”
百里旬让出一个位置,让陆蓥一坐到卓阳身边,蓝戎则捏着酒杯靠墙站着,看起来也喝得有点多了,眉目之间更添了一份艳丽。真的很奇怪,他和卓阳其实长得有点像,眉目神情,如果拆开看或许还不觉得,但是放到一起便真的会让人有一种他们两人有血缘关系的直观感受。而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正如他和卓阳的身份一般,他们两人给人的感觉也是两极化的,卓阳是明亮的、阳光的、正的一面,而蓝戎是阴冷的、影子般的、负的一面。陆蓥一不由得有些感慨,不知道蓝戎是天性如此,还是因为被蓝家当成卓阳的影子培养才变得如此,不管怎么说,二十多年下来,也许比起他和陆琢迩,卓阳和蓝戎才更像是一对双生子,同样的出色,却又那么截然相反。
百里旬说:“陆总有什么高见,百里洗耳恭听。”
陆蓥一却举起手中酒杯与百里旬小小碰了一下,干脆利落并且绝对不要脸皮地说:“百里叔,你别喊我陆总嘛,我是卓阳的人,他喊你什么我就喊你什么呗,你叫我小陆就可以啦。”
百里旬正仰起脖子喝酒,被陆蓥一这故作娇嗔的一番话说得一口酒喷上了天空,周围人不由纷纷躲闪,陆蓥一更是早就在说完话后就拉起卓阳的领子闪到了一边,于是,只有,也仅仅只有还靠着墙在那儿“独孤求败”装孤傲的蓝戎被喷了个正着。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蓥一望着蓝戎被喷了一脸酒的面孔和那张面孔上复杂的表情笑得不能自已,如果不是卓阳拉着,估计已经滚到地上去了,就连卓阳自己,这时候也是在勉强忍着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说:“擦擦吧,手帕是干净的。”
陆蓥一不由得睨了卓阳一眼,想当初他就是被吃完饼后卓阳随手递过来的一块手帕给……多少攻陷了一点心防,怎么这家伙对蓝戎也有兴趣吗?陆蓥一这么一想,又忍不住噗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得蓝戎脸都臭了。
“不用。”蓝戎说。
卓阳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说:“好吧。”
于是蓝戎就更恼怒起来,他伸手从口袋里也摸出了一块手帕说:“我自己有。”还冲着卓阳扬了扬。卓阳的手帕是特别朴素的那种,蓝戎的手帕就精致很多,一看就是高档货。陆蓥一左右看看,“噗”的一声,笑得再也站不住了,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说:“哎哟妈呀,你们俩这是手帕交呀!”
卓阳:“……”
蓝戎:“……”
两个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针锋相对的男人头一次有了共识,这家伙怎么就那么欠揍呢?不,这么说起来,一起喜欢上这个欠揍的家伙的他们俩岂不是更加欠揍?两人面面相觑,场面实在尴尬。终于,那个更更欠揍的、已经跟欠揍的家伙翻云覆雨了许多次的男人蹲下身郑重地警告道:“小陆,你再这么笑下去,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陆蓥一愣了一下,随后爽快地一把勾住了卓阳的脖子说:“来嘛来嘛,来做点什么事嘛!”
卓阳:“………………”卓阳现在确信,虽然陆蓥一看起来挺清醒的,这家伙果然还是喝醉了。于是他一把将陆蓥一打横抱起,不顾后者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地挣扎,吵着要发表高见,他对着百里旬和蓝戎微微一点头:“失陪了。”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会场。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蓝戎的神色渐渐地黯淡下来,最终归为沉寂。
百里旬本来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最后却摇了摇头,他和蓝戎碰了杯,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走开了。
蓝戎靠在墙上,看着宴会厅里来来去去的人们。此地没有高官大人,或许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即将赴汤蹈火的人能安心地享受这顿践行的美酒佳肴吧,只有日日保全和他的人以及其他一些相关的出任务的人在这里享受。每个人都在笑,碰杯声、聊天声,似乎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酒宴,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明天踏出这片国土,或许不一定再有回来的机会。青山处处可埋忠骨,只是毕竟月是故乡明。
每个人都有在等着他回来的人,但是他没有,因为他只是一个影子。
蓝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走出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