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乘风此游德泽存

乌尔班来敲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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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处此滔滔乱世,人总得拥有不枉尘世走上一遭的某些东西。”

    ——井上靖

    安纳托利亚半岛和叙利亚相接的拐弯处被希腊人称为奇里乞亚,自叙利亚的黎巴嫩山区一路向北的奥龙特斯河,在奇里乞亚行省的最南端折向西方奔流入海,刚刚落成的安提戈尼亚便位于大河之畔。

    整座城市依山而建,自坡顶而下缓缓展开,宏伟的神庙、高大的渡槽、宽阔的广场,还有随处可见的柱廊和喷泉,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中间街道规划得横平竖直,处处体现出几何的美感。

    这座大城的营造几乎吸收了所有希腊城市建设的典范。

    安提柯为他的这座新都举办了盛大的运动会和节庆,各地最着名的运动员和艺术家被邀请前来参加,并为他们提供丰富的奖品和入场费。

    这样的活动一向能提升统治者的威望,更重要的是能彰显他们雄厚的实力。

    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行人如织、客商成群,马赛克镶嵌的城门处车马如簇、驼队连绵。

    而刚刚迁来此处的希腊居民个个昂首挺胸,从容的徜徉在这座城市中,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免费的戏剧和运动竞技,以及充足的美酒供应,恍惚间刚刚背井离乡的命运已抛之脑后,并且已经完全习惯了大都居民的身份。

    可惜,好景不长。

    就在这欢乐的时刻,来自安纳托利亚半岛另一端的紧急军情到达了。

    利西马科斯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告急的信使几乎赶在一块。

    一连三天,先是特洛亚德,接着是阿埃奥里亚和爱奥尼亚,然后是卡里亚、吕底亚、密西亚、弗里吉亚……

    到了最后,传骑几乎在安提戈尼亚西北方向的大道上连成串。

    此时此刻,城中的大竞技场正在举行长跑比赛。

    运动员们在赛道上竞逐,健美的肌肉上汗水和橄榄油闪闪发亮,三面的观众席上的人群则是忘情高呼、纵酒狂欢。

    而观众席中央的上方,白色丝绸遮蔽的包厢中,则完全另一番景象。

    在一座金色御座左右,排出了三行软塌,坐满了穿着希腊或波斯服饰的达官贵人们,只是这些大人物们虽然手中都端着美酒,但却都只是安安静静靠在塌上观看比赛,偶然也会和旁边的人交谈,也只是低声细气,更不会失礼的站起来四处走动。

    与其说他们举止文雅,不如说他们噤若寒蝉。

    而他们所畏惧者,便是御座上一位昏昏欲睡的独眼老人,继业者中当之无愧的霸主,安提戈努斯王。

    安提柯年轻时跟随腓力大王作战,在围攻佩林索斯一役中被一发弩炮打瞎眼睛,却依然疯狂的坚持进攻。

    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不会客气。

    或许阿里斯托德穆斯那种德高望重的长者可以获得他的优容,可以和他谈笑风生,但其他人显然不在此列。

    这里说的其他人,也包括其他所有在世的继业者。

    而现在,北方的败报接连传来,这位君王却始终不动如山。

    手下人没有办法揣度安提柯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小心不要让自己触了他的霉头。

    尤其是这个时刻。

    即使他已经是个年届八十、肥胖、虚弱、行动不便的老人。

    这时包厢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便进来一位满身烟尘的军人,大步流星走近御座。

    又一份急报!

    列座左右的麾下将领和城邦王公听到这急匆匆的脚步无不侧目,却又不敢真的把目光投向王座,一个个都只是支棱着耳朵聆听,一边猜测着这又是哪里的告急文书。

    只有坐在御座旁边的尼阿刻斯毫不避忌的看着安提柯的一举一动。

    来人是拉里萨的索拉克斯,他附到国王耳边小声汇报,然后呈上了一个木箱和一个纸卷。

    老独眼看了眼腊封,然后拆开,快速看完信。

    他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出神思考了片刻,便招了招手,让侍立一旁的索拉克斯退下了。

    回过头,看到尼阿刻斯投来探询的目光,安提柯无奈摇摇头,“多喀摩斯那条老狗也造反了。”

    “呵呵!你自找的!”尼阿刻斯毫不留情的揭老友的疤,“我当初就劝过你,不要留着他。结果你倒好,不但将他置于高位,甚至允许他建立自己命名的城邦。现在可好,多喀摩斯一出面,半个小亚细亚都会陷入动乱。”

    “那有什么办法?虫豸只在夏天才会互相应和,”安提柯咧嘴一笑,“而且连你都留下了,不差一个多喀摩斯。”

    “哼!哼哼!还嘴硬?”尼阿刻斯不爽道:“你何不把我放在弗里吉亚?”

    “怕你来不及造反就老死。”

    “要死也是你先死!”

    尼阿刻斯顿了顿,又开口说道:“利西马科斯不可能单枪匹马就敢来找你麻烦,塞琉古和托勒密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你却还在这里看比赛?三天了,再等你就得一起面对他们了。”

    “急什么?”老独眼用仅剩的眼睛瞥了尼阿刻斯一眼,然后拍了拍扶手上的木箱,“没有奖品怎么好结束比赛呢?”

    安提柯吃力地从御座上站起来,提高了音量说道:

    “这些年轻人就像鸟群,只要我丢一块石头,或者喊一嗓子,就会惊得一哄而散!”

    说罢他拍了拍双手。

    座下的众人听到召唤,都立刻站起身来面朝国王。

    “米特拉达梯?”

    “我在,陛下。”一个青年人的声音。

    米特拉达梯神色不安的走出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被点到名字,也不敢问,只能垂着头站在过道里。

    “孩子,到我身边来。”

    米特拉达梯不想和这个暴君接触,但更不敢抗拒,只能乖乖的走到御座前,仍然垂着头只敢看着眼前的衣摆。

    老人伸出手来,抚摸着米特拉达梯高隆的鼻梁和硬削的颧骨。

    这只手,融化的脂肪软软塌塌,松弛的皮肤松松垮垮,还在颤抖,直摸得米特拉达梯又恶心、又令人毛骨悚然!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老年人是如此怪异而陌生的生物,身体上接触所传来的这种柔软和冰凉的触感是如此恐怖!

    他听到头顶的声音说道:“米特拉达梯,我记得这个名字是波斯语,‘密特拉的馈赠’,对吧?”

    米特拉达梯战战兢兢,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用意。

    他这是在暗示我的波斯血统吗?

    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安提柯把一个箱子递过来。

    “收下吧,这是‘安提柯的馈赠’。你以后就是塞厄斯的统治者了。”

    米特拉达梯茫然地接到手里。

    他看着那个小木箱的尺寸,这才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惊慌失措间竟然有勇气抬起头看安提柯的脸色——

    那只独眼竟然在笑!

    那是像哭一样的笑容,仿佛肯定了他的猜测,米特拉达梯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老人轻轻一拨,年轻人便抱着盒子站到一边。

    安提柯再也不看他,只是开口问道:

    “城里现在存有多少钱?”

    “陛下,”一个书记官回答,“大概还有两百多塔连特。”

    “差不多,都给大家发下去吧,就当做提前结束庆典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