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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行无常，众生皆苦……”
有灰袍短发的三生教徒，沿着青石街宣扬教义。
毛豆目光投放过去，问道：“先生，这算是您说的心和信仰吗？”
林东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是信仰，但非我的信仰。若我们生活在黑暗中，那我们举着从中走出的火把，就是信仰。而如此后竟然没有炬火，我们便是唯一的光。”
毛豆懂了，先生信仰的是自身，是天地苍生的力量，而非过去未来。
“先生，您知道吗，我们家里曾经也有这样一处店铺，可是，就如眼前所见，被蔺府强夺了去。从此之后，父亲只会酗酒、打人，生生打死了我娘亲……”
他抬头，无比认真的问道，“先生，您说我该报仇吗？”
难怪他一直盯着街头的店铺看。
林东摸一摸他的脑袋，摇摇头，说道：“仇恨，毫无意义。”
毛豆却露出发黄的牙齿，笑了。
“先生，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天地间响彻小男孩发自肺腑的声音。
林东怔然望过去，发现毛豆的嘴里根本没有说话，说话的是他的心。
“先生，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那声音呢喃，重复着，一遍遍叩问。
林东的眼前浮现点点血色，神秘的门户屹立在天地间。
那门户下方静静出现毛豆的身影，坚韧、平静而倔强。
“先生，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那仿佛毛豆的心声所化的人影，用毛骨悚然的声音再问道。
林东再也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毛豆，化身为魔，永无轮回，为了报仇，值得吗？”
他站在血色的世界中，轻声的问。
天地仿佛被血色浸染，将两人的身形永远固定成对视的模样。
毛豆立在神秘门户之下，咧嘴而笑：“先生，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诚如您所言，报仇便是我此生的信仰。您……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林东凝望着，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啊，自己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蔺府欺压至此，琵琶走投无路，姑父宁化为魔……
自己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毛豆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静静说道：“先生，您许我薄粥，我许您灵魂。”
林东全身一颤，看向那目光坚决的小男孩。
血色的世界一下子支离破碎，像是坠落无穷的血雨。
雨水中，有小男孩转身，踽踽离去的背影。
凉亭里，现实中，毛豆并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对话，但是却仿佛想通了什么。
他咬着牙，站起身，抵住瘸掉的腿，向林东躬身行礼。
“先生，恕毛豆不能常来学堂，不能常伴您左右了。”
他恭谨且坚韧的说道。
然后，他将喝完了粥的碗紧紧攒在手里，竟然像是不舍，踏出凉亭而去。
林东远远望着，心乱如麻。
许久，他才轻声叹道：“若是你执意报仇，两日之后，子时，你我杀个痛快。”
可是，毛豆已经走远，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小男孩全身一颤，竟然停顿了数息，才缓缓离去。
……
此后的两日，林东都没有再看见毛豆。
铃铛说，她也不知道毛豆去了哪里，怪想念的。
林东也变得沉默，但是心里的杀机却像沉淀一般，越聚越浓。
他看着这一日的夕阳的坠入天际。
夜色像是不解人意的壮汉，将永安镇推入黑暗里。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表哥，你去哪里？”
没有睡熟的吕小梦，忽然起身，向门口问道。
林东摇摇头，说道：“姑父即将头七，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吕小梦从被窝里爬起来，说道：“我也要去。”
她在月色里露出面容，眼窝黑了一圈，这两日睡得并不好。
林东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行，天太晚了，你在家里照顾姑姑。”
吕小梦望向屋内的林香荽，终究是点点头，说道：“那你……可别做傻事。”
林东笑着点点头，说道：“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少年迈出庭院，向着青石街的凉亭方向一步步走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竟然也在凉亭里等了许久。
“先生，我以为您不会来。”
毛豆一瘸一拐的笑道。
林东看向他的眼睛，他的脸色苍白到极致。
他身上的病情加重了。
若是今日再见不到毛豆，这个小男孩恐怕也活不过这个冰冷的夜晚。
一共三天，连续三问。
“若是让我报仇，就算化为妖魔又如何？”
这是毛豆在林东心里留下的一遍遍的执念。
林东看向孩童，问道：“毛豆，你可曾想好了？”
毛豆与之对视，笑道：“无所谓想没想好，毛豆只怕以后再看不见先生。”
林东内心苦涩，终究在眼前唤出血色的世界，一字一句的说道：“那就献出你的灵魂，去报仇吧！”
这一刹那，神秘门户上的光芒大亮。
两只花朵从纹路里漂浮出来。
它们飞到毛豆的头顶，缓缓落下。
毛豆像是知道了什么，从怀里默默的掏出空碗。
花朵盛落在碗中央。
轰——
巨大的门户开启声，在血色世界里响起。
小男孩全身一震，脑袋猛然裂开，从中探出宽而厚大的口器。
瘸着腿的孩童，站直了身体。
有恐怖的躯壳膨胀，撑破了他的衣衫、皮肤和骨骼，露出暗金色的脊背。
他的四肢向外生长，分裂成六只节肢长足。
两根狭长的触角从头部生长而出，眼睛扩散胀大形成两只幽暗的复眼，身体随之匍匐下去。
瘦小的男孩眨眼之间，变作六七个人庞大的恐怖妖魔！
“梭金巨蚁……”
林东喃喃念道，一切在冥冥中似乎早有注定。
“嗡——”
恐怖的妖魔膜翅振动，发出沉闷的嘶鸣，像是在回应他。
“去吧，时辰差不多了，我在蔺府等你。”
林东低声吩咐道，离开凉亭，一步步向蔺府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梭金巨蚁却向上一跃，刹那间消失在房屋上。
不远处的一间民房里。
一个宿醉的男子在睡梦中呓语，旋即房屋的顶部破开一个大洞。
暗金色的节肢长足，从上方探入。
男子一个激灵，醒转过来。
“这是……妖魔吗？”
半醉半醒的他眼前发晃，竟然在那恐怖的妖魔脸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模样。
“呵呵……我打死你！”
他提起旁边的酒壶，向梭金巨蚁扔去。
下一秒，那庞大的节肢长足刺穿了酒壶，同时刺穿了他的身躯。
男子仰面跌倒的在血泊里，耳畔像是听到一声呢喃：“娘亲，我给您报仇了……”
梭金巨蚁陡然扭头，从屋顶跃向更远处的夜空。